【一花一天堂】人生是自己的,世界是大家的
我們大多數人都會想投入環境,我兒子也有這種熱切的誠摯。
我年輕時看過一部影片【E. T.】,片中那位外星人會伸出他的一根手指頭說:「E. T. phone home」,孤寂與想家的心情真是酸楚。後來我目睹米開朗基羅的畫作《創世紀》,人與上帝的接觸是透過一根指頭;語言不通時需透過肢體溝通,不知道米開朗基羅怎會想到讓雙方以指頭聯繫?我兒子也使用這個方法,看到任何人都開心的打招呼!
開車帶他兜風前,他看到遠遠的有人走來,會等在車邊跟人打完招呼才上車,他有跟別人連結的篤定與堅持,他打招呼的方式是伸出一根手指頭比向人家,有經驗的人會對他的手指頭吹吹氣,不認識的人經過我解釋後,通常很快的對他的指頭吹氣,他會心滿意足的咯咯笑,我喜歡當我兒子的翻譯,雖然不太確定到底掌握幾成他的意思。
因為他的特殊,帶他外出除了體力與不時要處理的大小狀況,我們與別人都在學習調整眼光;兩三歲時,我們帶他外出,有人以為他是營養不良,就熱心的提供方法;有人因她的孩子比我兒子表現好,就顯出一副了不起的神情;有人每隔一段時間就寄資料並寫信為我打氣。兒子再大一些,他與同年記的孩子差異很明顯;我們帶著他散步有個貢獻:當有父母責罵孩子笨時,一看到我們,情緒馬上會緩解許多。
當兒子七八歲肢體較撐得挺時,我們去公園玩遊樂器材,我抱著他爬到高處再一起滑下來,那種狀況好比娃娃車道突然闖進來一輛聯結車,總會引起現場不小的騷動,我就邊說明邊表演給人家看。有朋友曾開玩笑地說,我臉皮有夠厚;但實情是,我捨不得不讓兒子玩啊!
我背兒子背了十三年,隨興散步、逛街、上山、到海邊,揹不動了就用輪椅推他到處晃,無論到哪裡,其他小孩常圍著我們好奇的問東問西,有家長會把孩子拉開逃得遠遠的,好像慢一點就會被傳染到愚笨,有家長會鼓勵孩子來接觸我們,或自己也很有興致。我一直讓我們有機會融入別人的生命,相對的別人也融入了我們的生命,當我認真的回應別人所有的問題時,他們不只有機會認識、較有能力與特殊兒相處,相信我也走入了他們的生命;因為他們看到有人帶著多重障礙的孩子,可以自由、有尊嚴的享受著生活。這不只是社會教育也是公民運動:從自身去影響週遭。
我堅持走出去的趨力,憑藉的是開放感覺與掌握詮釋權,舉例說:我曾在寺廟跟兒子介紹菩薩,雖然他未必聽得懂,還望著桌上的貢品吞口水,我帶他學習把雙手合十(這也是肢體復健),花了點時間才完成拜拜的動作,旁邊一直不乏好奇的眼光與竊竊私語,有個師父跟我說:「你們有很深的業障,可以點光明燈消業障!」我微笑地說謝謝,至於點不點光明燈當然是我可以做決定的!以師父的立場而言,他是在告訴我一件他認為對我有幫助的事,我如果解讀為是在傷害我,那就是「自我迷戀」了!人本社會心理學者佛洛姆的文章曾提過:能客觀合理認知一件事,就有機會跳脫自我迷戀,而跳脫自我迷戀是成熟化的過程。凡是人總會對特殊的事好奇,甚至有所誤解或想表達同情,看到我兒子的人多數會感到好奇,這是人性的本質啊!
放大到所有人可以有種共通性,每個生命都有他的辛苦,但是,別人不需要對我們的人生有所交代,也沒有人可以替我們活,更不會因為多掉淚水就有奇蹟。以我來說,生了特殊孩子就不可能當個一般的母親,這是務實的認清事實;這些都很艱苦,但我也能欣賞到一般母親看不到的景緻!可以辛苦哀怨,可以堅強快樂,看選擇的方向囉。
不過,要跳出自己的經驗總有侷限性,有一年帶女兒去眼科檢查後,我排隊在等批價繳錢,我前面也在排隊的是推娃娃車的年輕媽媽,就在某次隊伍往前挪動時我瞥見娃娃車內的腳︱耶,那雙尺寸不該是坐娃娃車的年紀,我小小的往旁邊移動以便確認,果然是個該上小學的小孩。我突然有想跟她講句什麼的衝動︱或許可以說「嗯,辛苦你了」?這不是廢話嗎?!想說「你好偉大」吧?我內心又有個聲音反駁:「我可以不要偉大嗎」?問問她「照顧她不容易吧」?我腦袋裡馬上又冒出一句「這還用問?」當下,我遇到一個不認識的自己。原來這二十幾年來,所有對我這個智障孩子的母親有所表達的人,他們說的每句話都不容易!
比起那位媽媽,我年長很多,我是資深的特殊孩子母親,但我竟然也不知該說句什麼來支持她。
終於,在她繳完費用,推娃娃車走一小段路後,我走到她面前跟她說:「你把她照顧得真好看!而且妳也把自己打理得很好!」她笑得好嫣然燦爛。
曾看過一句話:
生命是條持續不停留的河,從不重複同樣的水流。每個當下就是番新體驗,每個小選擇將造就成我們的一生,唯一的、僅有的一生,怎能甘於不去享用它呢?
任何特殊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,不只居家生活與環境應對他開放,外面的世界也是他可以參與、融入、欣賞的。他是一個人,其他人可以有的權利,他當然也有,無論是風雨、陽光、 花香、鳥語、山川、水流、往來的人們,這一切一直都在,只看我們的心要不要開放?這世界不屬於某些人,大家都可以與它同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