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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谷苑:快樂自在的認知心理學家



如果你聽過她上課,一定會整堂課笑不停;如果你去看她演講,會在觀眾席看到一位老先生—那是她的父親,台灣知名文學家鄭清文;如果你知道她到現在出門仍然會和父母手牽手、有聊不完的話,父親演講時她都會陪,同時利用搭車的時間聊天…你一定會覺得—這也太不可以思議了吧。

她是鄭谷苑,中原大學心理系的系主任,已經四十多歲了,卻像個小孩一樣散發著快樂氣息。和身邊的人比起來,鄭谷苑自豪自己是個快樂的人—「我是活得最有感覺的,我知道我在幹嘛,我知道我喜歡什麼,我知道我的優缺點,我看到美麗的東西很開心,因為家庭,我得到更多喜悅!」

不體罰,多讚美—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

鄭谷苑來自一個充滿愛和快樂氛圍的家庭,父親鄭清文是一位銀行員,也是文學家,母親是一位家庭主婦。從小,父母對孩子的情感都很直接的用語言表達出來,稱讚、擁抱在家裡是非常自然的事情;她覺得,這樣的環境讓家庭形成一種緊密的結合:「當你遇到困難時,會知道這些人永遠在後面支持你。」

她的父母不太在乎孩子的功課,也不會因為考得好而有獎品;因為他們覺得,如果考高分就可以換得禮物,這是一種「交換」,這樣的價值觀是不對的。落實著不打不罵教育的父母,連學校也刻意挑選,家裡三個小孩唸的都是臺北師範專科學校附屬小學(現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附設國小),當時的校長譚達士女士就要求老師要用讚美、鼓勵來教育孩子,不能體罰,成績也沒有排名。在她的印象中,第一次搬家就是搬來這間小學的附近,因為她的父親要讓孩子就讀這間「不打人」的學校。

她記得,以前每次到銀行找父親時,都可以到旁邊的東方出版社買書,但父親規定每個孩子只能買一本;現在回想起來,父母是在潛移默化中讓他們「懂事」,從來不講大道裡。「他想藉這個機會告訴我們:不是喜歡就可以都通通買,要經過『挑選』。而且,買書時也要和哥哥姐姐討論,他們喜歡看才會願意和妳交換,總共就有三本書可以看。」她笑著說,這是一種讓孩子學會分享的方式。

因為受到父母影響,鄭谷苑從小就愛看書。但看書時父親不會嚴肅的和她討論,也不會灌輸自己的觀念給她;鄭谷苑長大後曾詢問父親為什麼?父親說,他希望孩子長大後有了自己的想法,再來詢問父母的看法,而不是父母一開始就灌輸孩子「這件事情要怎麼想」。

「我的父母非常信任、尊重孩子,他們從來不會覺得小孩不懂、不能把事情想清楚。他們也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硬套在孩子身上。」姊姊很喜歡看推理小說,身為文學家的父親也覺得很好;當年考大學時,鄭谷苑想唸心理系,父親問她為什麼?她回答:「因為感覺滿好玩的啊。」父親就很高興的說:「好啊。」

雖然當時鄭谷苑也沒想過將來要做什麼,但父母從來不會質疑:「唸心理系要幹嘛?」相較之下,她覺得現在很多父母不知不覺中都在傷害孩子。當父母帶著質疑的口氣說出「唸這個要幹嘛?」時,在某種程度上就表示了他們不同意,並且也會讓小孩感受到「你們覺得我做不到嗎?」「為什麼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做決定?」

研究認知科學,也保有自己喜愛的事情

因為對「人」好奇,鄭谷苑選了心理系。真正對認知心理學感到興趣,是在大三時,修習曾志朗和洪蘭老師合開的認知心理學課程。這門學問之所以吸引她,是因為透過實驗就可以得到直接的因果關係。如果是社會心理學,因為社會情境很複雜,就只能推論趨勢;而認知科學可以把一個很複雜的行為切成許多小問題,然後藉由不同的實驗清楚得知因果關係,最後把小問題拼起來,就可以回答一個大問題。

大學畢業後,她申請了美國加州大學河濱分校認知心理學博士班,並在曾志朗老師的實驗室做研究。鄭谷苑回憶,她出門搭飛機前還對父親說:「我不像其他人一樣一定要咬緊牙根唸完博士,如果讀不下去我就要回來喔!你不可以換鎖喔!」父親笑著對她說:「好啊,不想讀就回來!」讓她很放心的去唸書。

在學習的過程中,鄭谷苑認為,「遇到任何事情,解決就好啦!」如果有需求,要講出來,但也要清楚的說明原因。在國外,一開始她英文不夠好,需要向班上同學借筆記,她對同學說:「我想跟你借筆記,不是因為我不用功,上課我也會抄,但因為我剛來美國,聽力比較不好,所以有點擔心會跟不上。如果你不願意借我也沒關係,但你願意的話會對我幫助很大。」這種把原因講清楚的方式,讓班上同學很樂意幫助她。

博士畢業後,鄭谷苑回到台灣,在中原大學心理系教書。她常常告訴大學生,在課本以外要有自己的生活和想法。「台灣的教育就是這樣:在大學畢業之前不要關心任何事、不要去抗爭、不要理會不公不義的事情…從來不鼓勵孩子思考,然後大學畢業,就說要把國家交給他們?」鄭谷苑感嘆的說,如果從小就鼓勵孩子不要思考、不要關心社會,長大後他們又怎麼會愛思考、會關心社會呢?

在學校,鄭谷苑也開設小說選讀的課程,第一堂課她都對學生說:「讀小說是我的興趣,所以希望可以跟你分享、讓這個東西講的也吸引你;但因為我很愛讀小說,所以我不希望你不愛還坐在這裡發呆,這樣會傷了我的心。」她也告訴學生,暢銷書就是「很多人跟你同樣買了這本書」而已,沒有其他的意思了,她希望學生修過這堂課,有能力自己選課外書,而不是只靠排行榜選書。

從認知科學的角度,正確的幫助孩子

談到認知心理學與教育的關係,鄭谷苑說,隨著認知心理學逐漸成熟,我們慢慢可以了解在認知運作上,人是如何學習的,並能以此幫助有學習困難的孩子。

比如說,注意力不足過動症(ADHD)的孩子只能專注很短的時間,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就是把教材時間設計短一點;而有閱讀障礙的孩子,因為對文字理解有困難,就可以試試增加圖像、邏輯推理等多元方式來讓他達到訂定的學習成效。以前沒有這些認知心理學知識的時候,父母都會認為勤能補拙,但如果不了解孩子的困難和問題,只是一味的逼他,不但沒有效果,還很傷感情。

近年來,認知神經科學這門新興學科興起,卻也常被誤用。現在有許多開發右腦、皮紋檢測的課程,在廣告中大肆宣揚著「六歲精通六國語言,十三歲取得博士學位;開發右腦,可以增加孩子自信心、情緒管理、創造力、語言能力。」或「讓你的孩子紋道未來︱指紋與大腦發展相關,藉由指紋可鑑別個體的人格特質、精神特質與各項優勢領域等大腦功能差異。」

鄭谷苑嘆道,那些課程不但沒根據、耽誤孩子,收費還非常昂貴,通常一次檢測就要好幾千塊。「當成家長送小孩去一個很貴的夏令營就算了,但如果這種事情很多,會造成社會的不平等。」譬如一位小孩申請高中時,因為家境很好而有很多這類課程的證明,了解的審查官就會知道這些不代表什麼,但不了解的可能就會覺得「這樣很厲害」。

身為認知心理學家,鄭谷苑自許,要想辦法讓這些誤用減到最低,並讓正確的觀念傳出來。她認為,如果社會大眾對認知科學有興趣,應該去看科普書或是教科書;只是隨便聽課,會沒有足夠的知識判斷內容是對是錯。

「但更重要的,是要多花時間陪小孩,不是多花錢去參加那些課程。」鄭谷苑認為,很多父母用很多心思要讓孩子很有成就,卻很少花心思去了解孩子真的在想些什麼?「如果在孩子成長過程中,父母都能給予充分的稱讚和理解,根本就不需要去上那些課啊!」

「獎勵」、「懲罰」都要把原因說清楚

鄭谷苑反對體罰,因為不管是從認知科學的角度或是其他任何觀點,體罰都是沒用的,並且沒有人有權力打人。鑒於自己性急的個性,她更覺得許多家長和老師打小孩,是因為大人忍不住︱忍不住是人的本性,錯了就該向孩子道歉,不該把體罰講的好像是對的一樣。

在給予獎勵或是處罰時,她認為最重要的是要把道理說清楚。譬如老師在稱讚同學互相幫忙時,是要稱讚日行一善這個行為?還是「替人著想」這個價值?獎勵就是希望對的觀念可以持續,所以要清楚的說明理由,而且不一定要按照社會的標準;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、好的價值都是值得鼓勵的。

雖然鄭谷苑不反對給予適當的「懲罰」,但她所指的懲罰卻和一般人想像的不同: 孩子要承受自己行為的自然後果,而不是老師用屈辱、威脅性的方式處罰。譬如,面對一位沒有生理問題卻在課堂上影響他人的孩子,老師可以在不傷害孩子自尊的情況下,先將他換到不會影響人的座位,把干擾的行為停止,同時更要清楚的講明原因,告訴孩子:這樣做不是因為你是壞孩子,而是這樣老師才能繼續上課並且顧及其他同學。遺憾的是,現在很多老師,不但沒辦法把原因講清楚,也無法區分懲罰和侮辱。

像她在學校所開設的心理學實驗課中,需要用到實驗動物,她認為尊重生命很重要,所以規定每組學生每天都要有人來照顧實驗鼠,只要有一天沒人來,整組實驗就零分。鄭谷苑向學生解釋:「因為尊重生命這個價值很重要,如果我已經說明了而你做不到,就表示這件事情還沒變成你的價值,把你當掉不是瞧不起你,是因為你需要再學一次。」

大人不是要指導小孩,只是給孩子意見做參考

面對許多父母和老師,鄭谷苑希望他們也能成為快樂的人,不要讓自己的年齡、地位拘束了自己,可以放輕鬆的去面對孩子。

鄭谷苑認為,很多大人以為孩子不能講道理,但其實小孩都聽得懂,孩子不習慣大人講道理,是因為大人的道理都很爛︱譬如「你不乖!」「你這樣不對!」如果大人講的話很合理,是可以說服小孩的。從心理學的角度看,最恐怖的父母就是不講道理、一直變來變去,開心時給孩子擁抱、不開心就把孩子推開,會讓孩子覺得無所適從,選擇不要靠近。

父母自己太緊張、不快樂,或想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孩子身上︱這些都會讓孩子不開心。鄭谷苑請大人要不斷提醒自己:「我不是要指導孩子,只是給他意見做參考。」雖然大人的經驗比孩子多,但永遠只是提出給孩子做參考,不能替他決定;而在情感上更要全面支持孩子,真的去理解他的苦在哪裡︱這也是父母給鄭谷苑的身教。

她建議成人,教孩子前先停下來想想,這對孩子是最合理、最快樂的方法嗎?如果有方法可以讓孩子有成就、也很開心,就要去試。譬如她很反對讀經,因為可以很好玩的古文卻被弄成這麼無聊;並且因為大人錯誤的鼓勵,讓小孩覺得可以背誦機械似的文章很厲害,而這種觀念會讓孩子不愛思考。「如果有更好的方式可以達到讀經的目的,就該去試!」鄭谷苑請大人不要被過去自己受對待的經驗拘束,也不要因為其他人這麼做就盲從。

做一個快樂的人,不做完美的人

在現在的社會標準下,鄭谷苑覺得她並不算是非常成功的人。也不是完美的人,急性子的她會忍不住向先生發脾氣,但只要做錯了就會道歉。

她認為人有很多種,每個人喜歡的事情也都不同。當初結婚時,她先生就曾經問:「妳爸爸是小說家,這樣我是不是要開始學讀小說?」她回答:「不用,因為你又不是跟他結婚;而且就算你跟他結婚,你也不用因為另一半是什麼,就要變成那樣。」鄭谷苑認為,在不傷害別人的情形下,每個人都應該保有自己的最大自由度。

比起身旁的人,鄭谷苑自認為是活得最有感覺也最快樂的,而她也將這一切歸功於她的父母親:「如果我是個快樂的人,就要感謝我的父母,因為他們沒有畫好路線,要我一定要怎麼走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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